周百义

10年前，湖北的一位出版人撰文谈张元济时，强调“张元济，不可追”，范军与曾建辉合著的《中国出版家·周振甫》一书则认为，如果说张元济的奇迹确实不可重现，作为普通编辑的周振甫，却是可以学习的。

周振甫

张元济不可追，我同意这种判断，在此我不展开；周振甫或可学，我深以为然。范军等在周振甫的传记中，对周振甫一生中所创造的绚烂而又辉煌的业绩做了全面立体的论述。但他没有就周振甫为什么“可以学”进行总结，我试为之概括——

其一，周振甫并没有很高的学历，也不是那种“漂洋过海”、脚踏东西文化的人。他学徒出身，肄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只上了不到一年半，因家境困难，经徐调孚介绍，通过考试到设在上海的开明书店当校对工。从某种程度上说，周振甫的起点并不高。现在出版社的编辑，大多数都是具有硕士研究生学历的人，还有博士和留学归国的“海龟”，从学习的经历来看，大家已经超过了周振甫。因此，学习周振甫，我们已经有了扎实的基础。

其二，周振甫一生没有担任过任何职务，不要说社长、总编，连出版社的编辑室主任、副主任之类的职务都没有担任过，可谓一介“布衣”。不是周振甫没有这个能力，是他志不在此。当然，与他本人待人一团和气的性格也有关系。本来，一个出版单位中，担任管理职务的毕竟是少数，周振甫乐于当那个大多数，才有时间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从开明书店到中国青年出版社，到中华书局，23岁进入出版行业，78岁方退休。范军等人曾做过统计，周振甫一生编辑了400余种图书。其中如《辞通》《二十五史补编》《文心雕龙注》《春秋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谈艺录》《文学基本知识》《管锥编》《历代文选》和“二十五史”等，都是能够传之后世的出版项目。“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社会在发展，科学技术在进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读者需求。周振甫编辑的图书，适应了他所在的时代，呼应了那个时代读者的需求。今天中国虽然进入了数字化时代，新媒体占据了读者的大多数时间，但传统阅读与数字化阅读仍并驾齐驱。因此，有阅读，有书籍，就有编辑这个职业。学习周振甫，做一个普通的编辑，做一个能够编出好书的编辑，我们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

其三，周振甫一生写作了600余万字共80种著作。这些著作分为三类：一是学术型著作。如《严复思想述评》、《中国学术思想演进史》（与王伯祥合作）、《中国修辞学史》、《中国文章学史》等。二是文史普及读物，如《班固》《东汉党锢》《洁本三国演义》《苏洵散文选》《严复散文选》。三是语文学习参考用书。如《怎样使用标点符号》《通俗修辞讲话》《诗词例话》《文章例话》《怎样学习古文》《怎样阅读》等。如果我们分析周振甫写作的动力与灵感，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根据出版社工作的需要而写。民国时期的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开明书店的传统是鼓励编辑既是编书人，也要做写书人。如《二十五史人名索引》《班固》《东汉党锢》《洁本三国演义》等，都是他刚进开明书店时所写。二是从作者的来稿中受到启发而继续深入研究而写。如《文心雕龙注释》《文心雕龙校注》《〈谈艺录〉读本》等。三是在编辑书稿时发现读者的需求而写。如《标点符号用法例解》《通俗修辞讲话》等。编辑本人在出版社，了解市场，了解读者，结合本职工作撰写书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振甫具有的条件我们仍然有。如果我们兼顾好编书与写书的关系，诸君未尝不可也来著书立说。

其四，周振甫科学合理利用时间。周振甫一生编了那么多好书，写了那么多作品，取得巨大的成就，与他珍惜时间，勤奋刻苦分不开。范军等在书中专门写到了周振甫是如何利用时间的。他每天休息很少，晚上9时上床睡觉，凌晨2时就起床读书、写作，5时上床眯瞪一会儿，吃了早饭就去上班。他平时中午也不睡午觉，一个人到资料室去看书。他几十年如一日，病了，出差在外，也是这样抓紧时间。如书中写他与另外一位同志出差，周振甫担心吵醒别人，半夜起来到卫生间去看书。时间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公平的。周振甫的24小时，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相等的。如果我们能如周振甫般用好每一分每一秒，成为周振甫这样的优秀编辑和学者不是没有可能。

其五，周振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谦虚谨慎、虚怀若谷。他为人谦和、儒雅，说话轻声细语，笑意盈盈，让人如沐春风。他为很多作者的书稿提出修改意见，甚至帮助润色，作者提出让他署名，他坚决拒绝。有些作者逢年过节寄点土特产，他回报的总是更多的礼品。晚年时，他视力很差，有些年轻作者和家乡晚辈向他求教，他抱病为他们回信、写修改意见。最后中风在病床上，不能复信了，他让孙子念给他听，他口述内容，让孙子录下来回复对方。他因私回复作者来信、寄书，从来不用公家的信封。这些虽为小事，周振甫总是秉持善小也为的原则，持之以恒，自始至终。孟子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心学大师王阳明认为，有良知，人人皆可成圣。一个人只要心中有善念，有怵惕之心，能日日三省其身，周振甫这样的道德楷模并非高不可及。

生子当如孙仲谋，编辑当如周振甫。英雄创造历史，编辑也可以创造历史。

当然，周振甫博学、严谨、正直、谦和、自律、勤俭，诸种美德集于一身，此短文只可呈其一斑。如果有谁想详细了解这位普通编辑辉煌而又丰赡的一生，不妨去看看《中国出版家·周振甫》一书。

（作者系原长江出版集团总经理）

（责任编辑：王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