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度长篇小说盘点评述
发布时间:2022-01-04     作者:   分享到:

王雪瑛

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强劲潮涌是由不同代际作家的创作共同构成的,不同代际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生成了2021年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丰富景观:一批叙写当下现实生活的长篇小说,带着直面现实的温度,鲜活的生气;带着贯通历史的深度,作家的个性,为当代文学“创造”了一个多元的文学场域,为当代文学塑造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承载了不同代际间价值观念的变迁,折射了不同阶层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渴望,展现了中国作家如何认识中国经验,如何书写中国故事。

随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不断深化发展,脱贫攻坚战的伟大胜利,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全民抗疫,中国人民接受挑战、锐意创新、砥砺奋进的实践为中国当代作家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巨大的能量场。不同代际的作家以自己的方式深入生活现场,观照着历史和现实中人的生存与命运,以及时代巨变中人物的精神历程,拓展着长篇小说的形式与内涵,以更多样的题材,以更深层的开掘和更新锐的结构,抒写出家国事、民族心、英雄气、儿女情,构成长篇小说文本内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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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转身》 范稳 人民文学出版社

范稳认为,投身到火热的现实生活当中去,理应是作家的一种自觉行为,创作最新长篇小说《太阳转身》是这个大时代的社会现实对他的启迪。小说描摹着紧随时代步伐勇毅前行的身影,一个经历不同历史时期的真心英雄,一个智勇双全的退休刑侦警官,他守护着社会的温暖和人的尊严,为脱贫攻坚奉献出自己的力量。新时代乡村巨变的文学叙事引人瞩目,王松的长篇小说《暖夏》以农民为主体呈现了新时代乡村的脱贫与振兴,既是对乡村题材的新突破,又在情节展开与人物塑造中透出津味文化的深厚底蕴。

王蒙的长篇小说《猴儿与少年》描摹了一代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的情感形式与心灵图谱,留下了时代发展与时空转换中有关个人与集体、命运与存在、乡村与城市的文学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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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与少年》 王蒙 花城出版社

在徐贵祥的心里,我们这个民族长盛不衰的英雄精神聚合成一座永恒巍峨的山峰,于是他塑造了两个主要人物,从人生的不同方位出发,命运交汇于同一坐标点,完成了充溢着爱国情、英雄气的长篇小说《英雄山》。王小鹰的长篇小说《纪念碑》以改革故事与革命往事的相互交叠,以及两代人的命运相互交织的丰富情节,描绘出一批新四军战士经历不同的历史阶段,始终以赤子之心报效祖国的壮阔画卷。

东西的长篇小说《回响》以“心理现实主义”的深度审视当代人的生命状态和情感方式。鲁敏的长篇小说《金色河流》以充满张力的情节聚焦民营企业家穆有衡晚年的财富分配,回溯他和光同尘的斑驳来路,审视着当代人面对财富的抉择。这两部长篇小说以独具匠心的人物设计深入当代生活的现场,追问和审视我们如何呵护情感,如何对待财富。

陈彦将喜剧演员请到了长篇小说《喜剧》的追光灯下,从父子两代喜剧人不同的选择与际遇中探究人生与时代的命题。刘震云的长篇小说《一日三秋》将中国文化的底蕴融合于现代小说语言之中,叙写故乡延津百姓的隐忍与通达、孤独与宽厚,将日常的悲喜和民间的爱憎交错于时代的变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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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秋》 刘震云 花城出版社

余华的长篇小说《文城》以北方少爷步入南方寻找“爱妻”的人生轨迹,展开了一个世纪前江南小镇上各色人物颠沛流离的命运。小说呈现了个体命运与残酷现实对峙时的悲剧感,又以坚实的情感力量,厚重的悲悯底色,透出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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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余华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这些长篇小说演绎着鲜明的文学倾向: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叙事与当下的中国生活、中国经验正发生着广泛而密切的联系,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不是依据抽象理论被塑造出来的,而是在充满挑战的现实生活中成长起来的,这体现了中国当代作家如何直面复杂的当下生活与拓展现实题材的能力,体现了中国当代作家的问题意识、思想资源以及文学追踪现实的能力。

  描摹紧随时代步伐勇毅前行的身影

以民族文化底蕴深厚的“藏地三部曲”著称的范稳,以最新的长篇小说《太阳转身》从历史走向现实:直面大时代的社会现实,追踪着人物如何紧随时代的步伐完成转身,在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大地上,描摹了英雄勇毅前行的身影。

小说主人公卓世民是战争年代出生入死的英雄,又是和平岁月里刑侦战线上的传奇。

农村留守儿童的离奇失踪打破了他原本宁静的生活,他与志同道合的战友告别了舒适安逸的城市,一路追随线索到了他们曾经共同战斗过的杨家寨和南山村。

《太阳转身》在展开叙事时,采用多条线索,如卓世民与战友追踪破案的线索,曹前宽为村里修路的线索,卓婉玉研究人类学的线索,侬建光、韦小香从壮族山寨到城市打工、又回归山寨的线索,以及褚志、林芳的发家史,曹前贵、五嬢的罪恶史等。从小说的整体结构、人物身份和详实细节,展现了范稳强大的写实能力和叙述能力,将众多的线索结构成融合的艺术整体,展现了丰满的人物形象:他与危险相伴走过不同的时代,他在血与泪的各种磨砺中转换过不同的身份,他依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以自己的生命和热血,守护着社会的温暖和人的尊严,为脱贫攻坚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范稳将大地当成他的第一书房,深入脱贫攻坚的真实生活,走村串寨,扎实调查,发掘出人物与大地相依的英雄气质,他将小说创作“种植”于生活的沃土上,成就着小说厚实的人文底蕴、饱满的情感张力,为脱贫攻坚主题留下现实主义的恢宏长卷。

王蒙是一位历史感极强的作家,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青春万岁》充溢着时代情感与时代精神,留下了一代人的心灵图谱与情感形式。王蒙的小说创作贯穿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历程,《猴儿与少年》是他的最新长篇小说,小说写的是故事讲述者外国文学专家施炳炎与作家王蒙两位人物的对谈,回忆他六十多年前在抗日游击队根据地山村的劳动生活经验,回忆与当地村民侯东平、侯长友父子及猴儿大学士三少爷之间的往事,叙写六十余年来多次重返故地的见闻和思索。

王蒙在结构小说的过程中,将“作家王蒙”直接引入文本,成为故事忠实的倾听者、转述者,形成与叙事者的对话互动和情感共鸣。小说开始于施炳炎对1958年的回忆,结束于王蒙对2023年的想象。王蒙以生动幽默、热气腾腾的语言叙写着社会转型与时代发展的时空转换中的人生经历,涉及个人与集体、命运与存在、乡村与城市等丰富层面。小说涉及上下近百年,纵横千万里,以心灵独白式的语言形式讨论了年龄、时间、记忆和生死这些宏大命题,这种突破人物与情节限制,让思想和意识独立成篇的叙述方式,将“作家王蒙”引入文本的结构方式,显示了作家历经岁月依然丰沛的文学创造力,同时构成王蒙小说的美学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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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 陈彦 作家出版社

  体悟人生悲喜交织中的自我砥砺

继《装台》《主角》之后,陈彦又一次以小说之笔揭开了舞台大幕,在最新长篇小说《喜剧》中,陈彦以新的人物谱系,以及扣人心弦的情节与冲突,呈现着对个体命运与时代发展的精神勘探。

小说以贺氏父子两代喜剧演员的生活和命运为主线,叙写着火烧天、贺加贝、贺火炬父子在不同时代中的艺术选择及其人生际遇。父辈艺术家火烧天有着对喜剧价值的理解和执守;贺加贝、贺火炬兄弟分属两种类型,由之生成两种人生状态:大儿子贺加贝在时代大潮的更迭中,在人情世故的侵袭下,对喜剧艺术的核心和根脉的认知被渐渐蒙蔽,当他和他的团队越来越看重剧本里包袱的数量,全力唯求增加笑点时,他的喜剧人生渐渐陷入了繁华后的危局;二儿子贺火炬则在与老大的合作中,渐渐认清喜剧艺术的本质与自己的志向,开启了峰回路转的新境界。

小说在戏曲与人生的交相互动中牵连出广阔人间不同人物的生命情状,动人心魄的生命故事中起伏着爱别离、求不得的人生体验。

《装台》中的刁顺子坚韧地活着,善好地活着,人生的修行与心灵的光亮,引发着读者更多的情感共鸣,而贺加贝迷途难返的悲喜人生,则成为小说审视和分析的对象。

喜剧是人类调节生存情绪的良药,喜剧是洞悉人性弱点的一面显微镜,“喜剧”也是小说主人公贺加贝等从事的工作。陈彦将喜剧演员请到了小说的追光灯下,从他们的人生选择与跌宕际遇中寄予着作家对时代与人生命题的思考,让我们在“悲剧”与“喜剧”的交织互参中感受自我砥砺和坚守的力量。

刘震云的最新长篇《一日三秋》引用民间传说“花二娘”在延津人梦中寻找笑话,以想象的故事描述“我”记忆中的六叔生前所画的画作,从剧团人物群像的素描中挑出三位主演,串联起几个家庭的人生故事,将岁月中被世人淡忘的情感和心事复刻出来。戏外人生与戏里角色纠葛在一起,探讨故乡人悲喜中幽默的本质。六叔的画,以延津的人事世相为题,既有日常也有魔幻,在写实的笔触中有着现代意识,让小说中的作家“我”特别倾心。

刘震云一直保持着与中国文化对话的姿态,他以现代的小说语言呈现民间乡土生活中的人情世态,同时他以超越日常现实的想象力,对人生与人性进行反思,最终描绘出人物的命运曲线。

《一日三秋》蕴含着中国人对时间与生命意义的领悟,小说开篇六叔的书法和小说结尾枣树雕的、写着“一日三秋”的门匾,叙写出寻常父子二人对人生至理的领悟:重要的瞬间,在人生中犹如一日三秋,但这瞬间永不再来。这是人生经过风霜雨雪才能领会的,“眼界始大,感慨邃深”。

刘震云从当代文学“新写实”创作潮流中声名鹊起,他在平实洗练的叙述中,展示出“字字俱从人情做细”的匠心,极重人情亲疏远近的刻画,写出人心的温煦和人性的凉薄。“冷幽默,化铁为冰;难思量,那一瞬间。”散发着刘震云小说苍劲的美学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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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山》 徐贵祥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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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碑》 王小鹰 人民文学出版社

  展示革命战士历经熔炼的坚定信仰

王小鹰的《纪念碑》是一部体量宏大、人物众多,内蕴丰厚深邃的长篇小说,展开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阶段,改革故事与革命往事的相互交叠,两代人的命运相互交织的丰富情节,描绘出一批新四军战士经历不同的历史阶段,始终以赤子之心报效祖国的壮阔画卷。

如何整合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如何编织众多人物的关系,如何叙写人物经历不同时代的心灵历程,考验着作家驾驭长篇小说的功力。小说围绕女主人公史引霄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工作和生活展开,她以高票当选上海某区区长,她支持打造一流的民营企业,解决回城知青的就业问题,并启动了旧城改造工程……小说的叙事主线有两条:一是以她的工作为轴线延展开来,涉及区机关的同事和下属、街道居委的基层干部,还有革命年代并肩奋斗的战友等人;二是以她的家庭生活为轴线发散开来,她的丈夫、儿女们,并延伸至双方的亲戚与儿女的恋人等人物。

王小鹰非常注重不同层面的悬念设计,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人物不同时期的人生经历之间,以悬念的有力牵引来融会贯通,比如史青玉的生母之谜,牺牲战友寒城的身份之谜等,吸引着读者在阅读中追踪,形成这部大体量长篇叙述的合力,让历史与现实成为连绵不断的过程,形成生气灌注的整体。小说始终围绕着时代嬗变与个体命运、历史大潮与自我塑造的主题,融合了传统的文学笔法,是一部有着中国文化神韵的现代小说。

“英雄梦”一直是徐贵祥军事题材文学叙事的巨大动力,这是从炮火硝烟的历史记忆中,寻找和呈现属于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他的最新长篇小说《英雄山》延续了他的《历史的天空》《马上天下》等作品的“英雄主义”精神内核,以“一明一暗”两个人物的视角,在战争的残酷与牺牲中,思索个人命运、人性底色,融合家国情怀,彰显共产党人、革命战士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坚定崇高的革命信念,叙写了一部经过战火考验的震撼人心的英雄传奇。

“用兵之道,心战为上”,小说中的心战,不仅是指“心理战”,更是敌战双方的信仰和胜利信念之争。不论“桃木匣子”“阵营转变”还是“间谍暗战”,小说探究着陷入绝境之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呈现着英雄人物不断锤炼自我、坚定信仰的过程。小说创作遵循历史真实,塑造的是有血有肉的英雄,几位主人公都曾经历过确立自身信仰的不同阶段。小说人物凌云峰等经历过穿插战、游击战、攻坚战、伏击战、间谍战等,在枪林弹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历经艰险,摆脱困境,最终百炼成钢,成为信仰坚不可摧的英雄。小说情节不是简单的反转,对话没有僵化的说教,而是通过人物切实的命运走向、心路历程,经由复杂真实的情节发展,遵循着历史的逻辑而稳步推进。

《英雄山》的上部名为《穿插》,下部名为《伏击》,“穿插”和“伏击”本为军事用语,同时还深藏着对历史与人生的寓意。小说以“英雄山”的宏阔意象展示着中华民族面对外敌入侵时威武不屈的刚强、英勇顽强的抵抗,以及革命战士坚定不移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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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东西 人民文学出版社

  探究中国城市化转型过程中的时代命题

这是一部能掀起我们内心共情的作品,东西的长篇新作《回响》以主人公的工作与生活两条线索,推理与心理两种方式深入当代人内心世界,勘探情感大海的波涛涌动,心理山谷的高低起伏。小说从女刑警接到报警电话,赶到案发现场开始,展开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在案件与情感的复杂缠绕中,揭示众多人物的身份、人格、心理,直抵人性真实的幽深处。

女主人公在追查案件真相的同时,发现了丈夫值得怀疑的行为,一方面是对破案工作线索断断续续的焦虑,一方面是对丈夫行为真真假假的怀疑。侦破工作要以敏锐的怀疑发现线索,而家庭生活要以理解的宽容保护信任,她既要侦破案件,又要保护感情,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在女主人公的内心交战,小说以推理办案的方式深入我们时代的爱情和生活:我们如何在繁忙的生活中获得稳定踏实的情感,在起伏的人生长旅中不失去爱与信任。

东西坦言:“小说中的人物在认知自己,作者通过写人物得到自我认知。”小说涉及大量的推理学和心理学知识,写作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从酝酿构思到创作完成,东西用时四年。他以丰富的生活细节,层层推进的情节线索,复式交叉的结构方式,捕捉着各种事件在人物心理中的回响,追踪着回响如何影响着人与人的关系及人的情绪和行为,在充分展开认识自我的心理过程中,深入分析人性,重建我们对爱的信念。

鲁敏的最新长篇小说《金色河流》直面不同阶层的个体在财富激增时代面临的真实考验与选择。小说以张弛有度的节奏展开了民营企业家穆有衡人生最后两年的生活,曾经在生意场上攻势凌厉的他因脑中风而半身瘫痪,辛苦一生积累的财富需要找到合适的传承与分配方式。

不打不相识的特稿记者谢老师长年“潜伏”在被称为“有总”的穆有衡身边,他原来想通过近距离的观察,挖掘其资本毛孔里“血和肮脏的东西”,以一种旁观与审视的视角,揭秘穆有衡发迹黑史,写出金钱的原罪史,最终他却成了他的知己与亲人。在不断推倒重来的红皮笔记本里,记录着他从下岗工人创业到成为集团性企业老总的过程,红皮笔记本成为一代人、一段当代历史的见证物。

鲁敏没有铺展“有总”金钱积累的过程和细节,而是聚焦于他人到晚年体虚力乏,面临着金钱再次分配时心灵的挣扎与疼痛。从当下引人关注的资本与金钱的话题中,探究着代际冲突与和解、道德自审与自我救赎。白手起家、先富起来的这一代人,而今正面临着财富流变中的诸多抉择与观念碰撞。小说叙写了有总及其儿女们的人生经历,从物质到非物质的代际相传,从不自觉到自觉的向善之心,从他们披沙沥金、和光同尘的斑驳来路中,折射出时代发展中财富观的艰难进步。

(责任编辑:王笑一)